喜欢日本,不仅仅是因为它本身的美。在7年的时间内7次造访这个小小的岛国,到过东京、大阪、京都、札幌、广岛等大城市;也走过日光、镰仓、姬路、奈良、箱根这样的小城。然而无论在哪里,日本似乎都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让人在美景中沉静下心情,对历史、社会、人生和自己进行一点点思考。对我来说,这样的思考非常重要。
不是一个事无巨细都能记录下来变成游记的人,何况关于日本的优秀详细游记已经多如繁星,想必也不需要我的另一篇详述签证、交通和门票的万字长文。相反,我决定把自己最近8个月来3次前往日本的一些心情,以某种类似散文的第二人称文体,连同相片一齐记录下来。
希望这样的心情能够让你找到哪怕一点点的共鸣。
本文中的图片均以Leica M-240旁轴数码相机拍摄。所用镜头包括Leica 50mm f0.95 Noctilux,35mm f2.4 Summarit,21mm f1.4 Summilux,以及Lomography LC-A Minitar-1 32mm f2.8 Art Lens。
我在2015年11月,只身前往正当迷人秋天的广岛。
今年,一众拥核国外长访问了广岛,参观了和平公园。
噩梦将永不再来。
你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广岛那场如同年少时朝思暮想的单恋般、让人猝不及防又舍身拥抱的雨,浸润了心房的每个艰涩幽闭的角落——那绵延的、急促的、温暖的、冷冽的、沉默中窝藏着心事、豁然中隐喻着忧伤的雨,广岛的雨……
从你走出新干线月台的那一刻开始,那11月的雨便像点点星光,不由分说地不住打在你身上了。你不禁皱紧了眉。你期待的阳光呢?都是这恼人的雨,月亮升起又落下了,银河涨潮又退潮了,但你都无从得见,只能钻进房间,任凭梦轻轻撕扯着你的眠。后来天亮了,雨继续洒下来,你叹口气,撑起伞走了出门。
沿着百年历史的路面电车轨向城市的中心走,古旧的电车谨小慎微地在身边缓缓穿梭而过。你零碎想起这电车的历史,不禁耸起鼻翼,努力想嗅到一丝70年前原子在这座城市上空骤然碰撞、分裂又爆发的味道,却仅仅接收到一抹雨的芬芳。罢了——你于是蓦地睁开眼,你的大脑瞬间又接收到无数新的信息——表情静谧的路人,一尘不染的街,雨水聚集在地面柔亮的反光;你又打开双耳,雨水滴落在伞上的淅沥声和耳机里断断续续的慵懒爵士乐鱼贯而入,你一时感到头重脚轻,于是突然发现了脚下无数缤纷花叶,在雨的催化下,发出的人间最浓烈的、最高亢的呐喊。
你在这个瞬间,彻底原谅了雨。
一路走到纸屋町的广岛市中央公园,你的鞋湿透了,雨伞忙不迭面露愧色地道了声歉。一座美术馆于是看准时机,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你眼前。你在这里和雨匆匆道了别。
(广岛美术馆。位于广岛中央公园南端,由广岛银行于1978年出资建成,主要展出欧洲现代印象派画作及日本本土油画,馆藏包括梵高、塞尚、高更、莫奈、马蒂斯等众多大师作品。美术馆定期举办特别展览,同时也举办小型音乐会等非美术类活动(本文写就时正举办由旭爪裕美子及旭爪千惠组成的旭爪姐妹组合之二重奏音乐会)。美术馆入口处的CaféJardin以“巴黎的咖啡馆”为主题,客人可以边品尝茶点边欣赏美术馆的庭院及雕刻。)
你在这1978年出生的圆形穹顶里逐一走过莫奈塞纳河的清晨、塞尚的弯曲树林、马蒂斯迷雾中的法国和蒙克的梅斯纳小姐的双眸。在最后那片道比尼的花园前驻足时,你想起一对好友那场莫名的争拗,保罗高更在大溪地望着碧海蓝天尝试忘却的病痛,和文森梵高以人体学无法解释的角度射向自己胸膛的那颗子弹。你感慨起天才和天才的无奈,不知道这样的相对够不够绝对。这时候音乐声突然响起来,前调是沉着的钢琴,中调是艳丽的小提琴,两者牵起手来的时候,亨德尔的第三奏鸣曲油画一般浮现在你眼前。你一时说不清自己是正身处一场美术馆里的二重奏音乐会,或是在一段宏大乐章里窥见到曲子写就时亨德尔眼前所见到的风景。钢琴声继续哗啦啦流下来,你不禁担心起来了——你担心起雨来了,它是否还在原地等着你呢?
你慌忙走了出去。还好,别来无恙的雨仍在空气里烟雾般弥漫,它并且轻轻拉你的手,要带你去看更多更多造物的神奇。你循着雷声,就这样慢慢来到比治山脚下——
比治山,比治山
风言鸟语念西川
春有樱开满
夏有无眠蝉
秋夜雨打红叶散
冬雪未见寒
那山见你来了,森林也唱毕,便一道开口向你发出低沉的呼唤声;你抬头看到一条路旋转着舞向山顶,你欣然跃入舞池,然后和万物一齐被吸往那森林的旋涡中心。
(广岛市现代美术馆坐落于比治山间,由“日本建筑界三杰”之一黑川纪章设计建造,于1989年开馆,是日本第一座致力于现代艺术展览的公立美术馆。馆藏冈本太郎、奈良美治、小野洋子等现代艺术家作品;本文写就时正展出《俯瞰の世界图》之广岛城市历史摄影展。)
你以鹰的姿态俯瞰着这座曾经伤痕累累,又倔强地重焕容光的城市。你用尽全部的想象力揣测那场爆炸的威力,人类皮肤灼焦的味道、体液和血淌落的速度、死亡的沉默的带笑的气息。十万人在那一个瞬间,看到自己一生的回放,然后从此不叹一口气。你在一幅幅鸟瞰中看到,此后的十数年,广岛经历举步维艰的重建,其后又一步步变成今天的模样;广岛城天守阁重获新生,路面电车重新油漆再次上路,和平公园绿意日渐盎然——但直到今天,广岛的伤口大概也从未愈合,雨中的红叶、花瓣、屋檐、墓碑和猫,无一不露出淡淡的忧伤模样;而不知为何,你耳边的雨声,却同时分泌出一股巨大的宁静感,如宇宙一般紧紧将你笼罩包围……历史与今天,伤痛与痊愈,恨与爱,罪与罚的“共生”,一并被建筑师黑川纪章描绘在这现代美术馆的蓝图里,与比治山和雨从此共同隐居于这狂乱世界的幽幽一隅。
比治山景。
天色暗下来,你默默撑伞走在来时的路上,向雨倾诉着你的心事。你想起自己的那些看似永远难以逾越的痛,简直像是在心头爆开的原子弹,让你心跳骤停,难以续立。雨也默默聆听着。然而你很快发觉,身边路面电车的年轻司机、“广岛烧共和国”的铁板师傅、路边等待不知何人的少女、咖啡店吐着烟圈的客人,每个人似乎也都同时在向雨诉说着各自的伤痛;雨也照单全收,不偏不倚地在每个人心头抹上一道安慰的油彩。这广岛的雨似乎在用自身的经历告诉你,悲伤和遗憾是得到允许的,但花开花谢、命运流转,你似乎又有着足够相信未来和热爱自己的理由。你长叹一口气,又再深吸一口那沁人心脾的芬芳,干脆弃了伞,任那雨轻抚着你皮肤的每个角落,几乎立时便流着眼泪,蓦然睡去了。
(广岛多情温柔的夜。)
月亮升起又落下了,银河涨潮又退潮了,天空终于分娩出阳光,你也如愿看到那巨大的红色鸟居伫立在海中,折射出那夺人心魄的光芒。你却开始无限地想念那场雨——那烂漫的、多情的、无瑕的……广岛的雨,多想和它再次相遇啊……只怕当重逢来临,你将无从得知,雨是否还是原来那场雨,而你又是否还是从前那个你。
火车离开广岛市中央车站,沿濑户内海海岸一路向西南方向进发。行驶约20公里后,你在宫岛口站下车。湛蓝天空自由落体般灌溉着你。你站在渡轮码头往对岸望去,视线搜索着让你在未来时间魂牵梦萦的那抹深红。
(由广岛前往宫岛的方式多样。除JR线火车和路面电车外,还可于和平纪念公园内的元安栈桥及广岛港乘船前往。)
宫岛又称严岛,是一座面积30余平方公里的小岛,有着千余年有记载的历史,2,000余名常住人口,码头若干,圣山一座,野鹿数百,枫树无数,剩下的,便是那经历近1,500年风霜屹立不倒,拥有日本神道信仰中心地位的严岛神社,以及神社对面,以那无上庄严的姿态矗立在海中的巨大红色鸟居。
这是人界通往神界的门。
(矗立于海中的巨大红色鸟居,与松岛及天桥立并称“日本三景”。与对面的严岛神社一起修建于海岸附近的浅滩之上,退潮时可以沙地与本岛连接,涨潮时则需乘船接近。)
你来的时间刚巧。恰逢涨潮,严岛神社在阳光下巍然如昨,投射在水中的倒影却随波光摇曳着跳动着,替主人炫耀着它旺盛的香火。你看到男女老幼的日本人在神社正殿前拽动粗绳,拉响高悬的铃铛,再大声击掌,旋即低头闭眼双手合十,心中默祷着各自向往。宫岛的女神听到这些掌声和心声了吗?你不禁好奇起神的脾性来——神是否介意不甚纯粹的信仰?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神的人,和因为希望实现愿望而祈求神灵呵护的人,在神心中是否平等?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其完美——你猜想,“完美”是否隐含了对万物的无限宽容;倘若如此,人又是否有必要虔诚,信仰的意义在根本上又如何界定?
你带着这样的遐思走出神社,穿梭在宫岛古朴的后巷,向着远处的漫山红叶徜徉。你想起信仰为人类带来的那些伤痛。阿育王对佛教异教徒的血腥屠杀、十字军的残酷东征、圣女贞德悲恸天下的死、犹太人千年来的悲惨遭遇、至今仍烽火连天的中东……即便是祥和宁静,背负着儒家精神的日本神道教,也曾在明治天皇为增强自身统治地位而颁布的一纸“神佛分离令”下,为一度与其几近浑然的日本佛教带来巨大深刻的创伤。
然而你深信,信仰带来的伤痛与宗教本身全无关联,而仅仅是源自于人类自身的愚昧、贪婪、胆怯和不完美,源自于人类对政治的痴迷、对权力的热爱、对“差异”的恐惧。人类创造宗教,又以宗教的名义收割鲜血和死亡;你对神毫无怨意,却疑心神对此的感想,和他的迟迟不作为。
宫岛街景。
想着,你走到那红叶谷,你的头顶脚下已无处不是红叶的领地,红叶悬着,飘着,躺着,是红叶的雪。你嗅到某种不言不语的灵气,那是秋天的山和枫树的神。风在这个时间现身,遍野的叶便同声唱起歌来,瞬时间贯彻了你的耳膜。你几乎无法自控地,对这山间的神灵崇拜起来了。你终于明白,这些历尽千万年仍一尘未染的绝景背后,除了岛国对自身生存所抱持的强烈的忧患心态,还有人们在对神道的耳濡目染中所形成的,潜意识中对那自然之精灵的至高尊重。
或许顶礼膜拜的狂热信仰,从来不曾是神之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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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岛3号栈桥提供游览大鸟居和严岛神社的夜船服务,以提前数小时预约为佳。
你拖慢脚步走在护城河边。秋天熟透了,你甚至能用舌尖尝到金色的味道。觅食的鸽子、散步的狗、嬉笑的孩子们。广岛城天守阁的倒影在河面上轻轻打起瞌睡来。
(广岛城护城河。广岛城及相邻的广岛中央公园及广岛美术馆均处于市中心位置,可由路面电车轻松到达。)
你在日本各地都见到过这样的天守阁。大阪城的威严辉煌,姬路城的雪白端庄,让你在惊叹那极致的建筑工艺和沉浸在深沉的历史沧桑感同时,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如身披铠甲之武士般的不可接近。广岛城却更像一位平和安详的银发老人。没有趋之若鹜的如织游人,没有如临大敌的繁文缛节,广岛城就这么独自安静坐着,眯着眼睛吐口烟圈,然后转过身去,把背后的伤口毫无保留地亮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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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岛和平纪念公园园景。公园1954年落成,此后每年8月6日,公园举行纪念仪式,悼念原子弹爆炸及战争死难者。对于原子弹“小男孩”造成的死难者数字无准确估计,但一般认为爆炸瞬间造成的直接死亡约8万人;截至1945年底,死亡人数进一步上升到9万至16.6万人。而由辐射引发的癌症等后遗症造成的慢性死亡及恶性遗传带来的影响则无从估算。
你眼中的广岛城,是这整座城市的一个精致缩影。核爆正中心的原爆穹顶,和平纪念公园的雕像和纸鹤,原爆死难者祈念馆,街头穿梭往来的电车,商铺、学校、咖啡馆和街上匆匆的路人,似乎都显露出一种即便忧伤,却不掺杂一丝怨恨和恐惧的平静。
你多么羡慕这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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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仓很美。和同是日本三大古都的京都和奈良相比,人流和交通显得要稀散得多。路面电车无声地穿梭在民宅之间。有海,有灯塔,有富士山。猫在小路上背手走着。古老的神社里,道路生满青苔,香火清冷。有海鸥和海风的声音。
还有那些人。
你想起《失乐园》的开篇,热恋中的情人久木和凛子从东京乘火车前往镰仓,在海边观看了能乐表演,又在旅馆小酌、观星,缠绵到黎明。那个时候,他们沉溺在让人害怕的幸福里,想必是没能想象到不远未来即将发生的结局。在激情达到最高点的那些瞬间,一部分的久木怕是禁不住幻想着和凛子白头偕老的光景;但凛子对爱的极致癫狂——又或者是超越凡人的无穷冷静——将二人带进了无法回头的死亡虚空。
在另一个时空,满头银发的久木和凛子或许仍会牵手回到镰仓,坐在人力车上回想起自己的年轻和不断消磨、却仍未消失的爱——莫如说这才是爱的完美结局。只可惜就算有无穷时空,时间的方向却无从改变。所有人都只得在呼吸尚存的每个瞬间,感受衰老如同雨、夏天、重感冒、德彪西的音乐、法西斯、癌症、恋人的眼神以及无声的告别一般,不由分说、无从脱逃的侵蚀。
你沉默立在镰仓街头,对身边擦肩而过的无数迅速衰老中的灵魂凝神观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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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东京自驾2.5小时前往日光。
初春的日光,山顶上还留着一抹皑皑白雪。
日光北纬36度的山间,你开着车在百转千回的明媚山路上游弋。你摇下四周的车窗,和煦暖风和雀鸟的鸣啭瞬间鱼贯而入,柔软地包裹着你的耳膜。身旁,一辆高级敞篷跑车呼啸着超越,迅速消失在曲折的弯道远处。你哑然——为什么这么急着到达目的地呢,在这丁香一般的春天半晌。
华严瀑布,位于中禅寺湖东侧,为日本三大名瀑之一。源于附近的中禅寺湖底的高水压,水流从97米的断崖飞流直下,甚为壮观。游客可花费530日元乘电梯前往瀑布下方的石台,以低姿态观赏。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你开始习惯慢生活。慢慢吃饭,慢慢看报纸。慢慢写小说,慢慢工作。慢慢挑选CD,慢慢修理电器,慢慢把衣服按颜色分好,放进洗衣机。慢慢泡茶,慢慢刷牙,慢慢睡去,慢慢做梦,慢慢抚平伤痕。
更何况是去寻找同样慢慢的清泉。
男体山脚下的中禅寺湖。号称“比清空更加蔚蓝”的火山湖泊,湖水清澈,游人稀少。湖边有大型游览船及天鹅船/手划船供出租(半小时价格约1000 - 2000日元)。湖边围绕着众多旅馆及餐厅,其中也包括著名的星野集团旗下界 日光酒店。
你的急迫曾经给你的心带来过太多焦灼。急于独立,放弃了深造;急于晋升,放弃了爱好;急于冒险,放弃了安稳;急于成熟,内心却仍然充满稚嫩懦弱。由于你的急迫和急迫导致的冒失,你失去过重要的事物,和人。
战场平原。位于中禅寺湖北侧、男体山西侧的广袤湿原,包含数条健行路线。分布在海拔1400米的高地之上,面积约400公顷,夏天时可观察到包括白山风露、白毛羊胡子草、三叶海棠等超过350种植物。
不知觉中来到战场平原。你穿着登山靴,借力手中的长树枝独自向北方慢慢走着。右手边驼峰般的山脚下长着实际上很高,却显得低矮的长青类树木。春天的草丛间有各式花朵散落,雀鸟成群飞过,留下寂静无声。理想中道路的尽头应该又是一汪清泉,又或者是一座瀑布。水顺流而下,此刻脚下的平原才之所以成为湿原。在清泉或瀑布旁边,除你之外应该只有三个或两个游人,显得格外静谧。你在想象中凝神看着水,又闭目深呼吸清晨清凉鲜甜的空气,接着又像是故意要跟自己做对一般,点燃一支充斥尼古丁、有可能导致肺癌或阳痿的香烟。
说来奇怪,有时候,一切事情都百分之百地如你所料,一如此时此刻。
战场平原的北侧尽头,可到达落差超过70米、宽幅达25米的汤之瀑布。顺瀑布右侧的森林步道可以行至瀑布起始处的汤之湖。
你坐在湖边,瞳孔失焦,想起来时路上关于目的地的遐思。你突然明白,目的地本身便是个悖论。目的分秒改变,人也只得像湖中的小船,在风中不断调整方向,有时甚至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清泉和瀑布了解这一点,所以它们从来没有目的地,只慢慢却坚定地流向命运交代的场所。光也好,雾也好,雀鸟的鸣啭和涟涟的泪水都好,无不如是。
一切你认为的目的地,都是生命的驿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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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你大概永远无法忘记在这个叫做日光山的地方,你头顶的这一片阴沉纠结,没有日光的天空。
透明的你走在日光山的杉木林中,脚下长满青苔,眼前尽是苍翠,耳边悄然无声。天空似乎开始滴下雨水,又似乎没有,你只觉得浑身的皮肤发生化学反应般瞬间湿润、苍白起来。你对此却无从证实——你自己也无法看见透明的自己。你想念曾经切切实实存在的你。
神桥。坐落于日光山的入口处,是日本三大奇桥。横跨大谷川的朱红色神桥,传说中是神仙为帮助在日光开山的胜道上人,用神社帮助他渡河所形成的桥。记载中最初是以吊桥形式于1486年修建。明治35年(1902年)被洪水冲垮,后重建,现今归二荒山神社所有,是重要的文化遗产。图中是一场日本传统婚礼,新人向神祈祷后跟随神官跨过神桥,仪式庄严。
过桥费300日元。
你曾经就像日光。你热爱世界,热爱冒险,热爱旅行。可能磕磕绊绊,可能碰得一身是伤,你从没介意过。你只需回到家,在伤口上敷上一层绷带,然后打开音箱,放入一张CD。那可能是甲壳虫,可能是电台头,也可能是戴佩妮又或者黄小桢。你又打开冰箱,摸出一瓶冰凉的啤酒。随即,音乐声和啤酒泡沫爆裂的沙沙声一齐响起。你拆开心爱相机的底座,把存储卡中的相片放进电脑;又或者坐在对海的飘窗上,翻开《雪国》或《梵高传》,直到天色渐晚,月亮高挂。你吃完简单的晚餐,吞下最后一口冰凉啤酒,胃袋应声收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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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自己了解生活,也能驾驭生活。它并且显得如此美好,你不禁想要更多。更好的相机。更快的电脑。更大的电视。你不停工作,赚很多的钱,实现这些让生活更美好的愿望。你买了新的钢琴,买了喜欢的油画,买了漂亮的公路自行车。你买了股票,以赚取更多的钱。美食、美酒、新的公寓房间。你开始喜欢在夜晚走上阳台,慢慢吸完一支七星牌香烟。你在爱着自己和自由的同时,也爱上她。
东照宫美术馆。拥有极其美丽的日式庭院,展出包括横山大观等日本本土美术大师的作品。
单独参观费用600日元。
你没有想到,在拥有越来越多的东西后,自己却正愈发变成透明。首先出现变化的是你的影子。在一天天的午后阳光下,影子慢慢稀薄起来,从一开始健康的黑色,变成雨天大海的灰,最后干脆变成纱窗又变成网,终于在风中消解掉了。其后是你的身体,它像一个站在新生春天里的雪人,一点一点融化又蒸发,直到和空气融为一体。最后,轮到你的棕色双眼。那曾经是闪烁着灵动的像湖水一般的眼睛,不消多时,它们就这样毫无道理地风干了。
二荒山神社。与日光东照宫和轮王寺共同以“日光的神社与寺庙”被登录为世界文化遗产。神社创建于公元767年,主要祭拜的神明为日光的三个山神:大己贵命、田心姬命、味耜高彦根命,合称二荒山大神。例行大典日为每年4月17日,也是德川家康的忌日。
神社院内免费参观,但神苑需单独购买参拜券200日元。
你不明所以,莫名其妙。你的生活似乎仍然存在,你的CD仍然播放小野丽莎给你听,你的相机仍然帮你凝结缤纷的瞬间,你仍然捧着村上春树不愿放下。只是,透明的你开始得不到世界对你的反馈。的士不再停在招手的你面前。猫走到你面前不会喵喵叫或转身逃走。公司的自动门再也没有为你打开。她没有再和你讲过一句话。
透明的你晃过神来。日光山的杉木林纹丝不动站在那里。神桥、东照宫、神社里的猴子和眠猫,都纹丝不动站在那里。千百年来纹丝不动,站在那里。
在这个时间,整个世界一直在走的,只剩下你一个。
走上神桥,日光山神突然以春雷般低沉的声音,向你耳语起来。你变成透明,是因为你的世界必须平衡。得到太多而不懂放弃任何东西的时候,你便只好失去你自己。想找回自己的身体和影子,需要用你抓住不放的某些东西交换。很可惜,说是命运也好,某种类似物理学定律的规则也好,总之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小杉放菴记念日光美术馆,门票720日元。
闹钟响了起来。你猛然睁开眼。阳光和树叶在你身边的玻璃窗上酿出漂亮的光斑。你向天花板伸出手。清晰的手指轮廓,在墙上遮出黑魆魆的影子。猫见你醒了,跳上床依偎在你耳边。一切都像没离开过。
原来只是一场梦。你起身下床,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过脸后,又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摸出一瓶冰凉的啤酒。坐在窗边,你想起梦中没有日光的日光山和杉木林。总而言之,能找回身体和影子真的太好了。
你没有想到,很快你就会发现,你的心,不知何时起变成了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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